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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宣利,女,河南洛阳人,生于七十年代末,河南省作协会员,《青年文摘》等杂志签约作家,擅于用文字来诉说生命中爱的奇迹。常用笔名:安一萱,萱子,千江飞雪。作品见于《读者》,《青年文摘》,《女报》,《意林》,《婚姻与家庭》,《人生与伴侣》,《恋爱婚姻家庭》,《小小说选刊》等数百家期刊报纸,作品被各类图书转摘并获奖。出版小说集《有爱不觉天涯远》,《我一个人疼你就够了》,长篇小说《再婚女子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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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路,三个人
作者:卫宣利
一
他俩都老了。
最近两年,她很健忘,炒菜时会放双份的盐,泡好的花生米总是忘了吃;睡到半夜醒来,会重新穿好衣服,去各个房间里检查窗户和灯有没有关好;买菜时付了钱却忘了拿菜。她还多疑,半夜起来,摸黑到爸爸的房间里,几声叫不醒他,便慌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直到爸被折腾醒了,她才放心地回房去睡。她有糖尿病,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有时会趴到我的电脑屏幕上想看看我写的字,只能看到一团模糊,她便很生自己的气。她总是突然感到忧虑:要是有一天你被哪个地方调走了,我们老了,不能跟你去,谁来照顾你?
他的脾气还是那么暴,妈熬的粥糊了锅底,他一闻味儿就摔筷子。有时他故意挑刺,菜淡的时候说咸,咸的时候又嫌淡,非吼上几嗓子才舒服。他的记忆力衰退得厉害,看过的电视情节第二天就忘了,代我去银行取钱,光密码就打电话问了三次。他好像越来越胆小,心口痛一下就很惶恐,平时精神很足却忽然贪睡,也让他感到不安。有一次他推着我去逛商场,在男装柜台看中一套浅灰色西服,换上后去照镜子,他被镜子里那个一头灰白头发,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头吓了一跳,转身问我:“妞儿,爸爸已经这么老了吗?爸爸从前穿上这样的衣服很帅呢。”然后就伤感地说:“不知道爸爸还能陪你多久……”
是的,他俩都老了。看着他们一天天走向衰老,是件残酷而无奈的事情。我无法计算他们还能陪伴我的时间,只觉得这样的每一时每一分,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二
二十多年来,我和他俩分开的时间屈指可数。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梦想高飞的。听不得她的粗声大嗓,看不得她胡乱披件衣裳翘着一头乱发的邋遢样子。还有他,虚荣,爱吹牛,没有个主心骨,脾气那么坏,动不动就和她吵架。家像是战场,到处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那时候,我是梦想要逃离的。年年第一的好成绩,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离开的机会。到县城读高中后,耳边没有了她的唠叨和他的怒吼,忽然之间世界变得如此安稳静好。我走在桂花飘香的校园里,脚步都是愉悦飞扬的。
可是,仅仅两年之后,我便被打回原形——读高三那年,在过马路时,我被一辆车给撞了。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着她在门外哭得肝肠寸断,看着他蹲在我床边一声不响,我心里充满绝望。从此不再奢望离开,因为我的腿成了摆设,再不能给我行走离开的机会。上帝用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将我搁置在他们中间,似乎是在考验他们:这样一个孩子,你们还要不要?
她还是那么邋遢,大清早蓬头垢面出去为我买早餐。他脾气还是那么坏,那次一个新来的护士给我输液,针头连换了5个地方都没找着血管,他便恼了,一把推开人家,拿着热毛巾敷在我手上,回头冲护士嚷:“瞧瞧把妞儿的手扎成啥样了,你以为那是木头啊?”
他背着我,去五楼做脊椎穿刺,去三楼做电疗,再去一楼的健身房,在双杠旁边练习走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趟下来累得气都喘不过来。我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说:“爸,以后要是没人要我,你可得背我一辈子。”他笑我:“你这么重,不赶紧学会自己走路,谁背得动啊?”她跟在后面,想帮忙又使不上劲,嘴里咋咋呼呼的,让他抓紧我的腿,让他停下来歇歇,让他注意脚下路滑。他和我都听得不耐烦,免不了顶她两句,她便赌气不理我们。但不到两分钟,她又唠叨开了。
三
以前,他靠着一手电焊的手艺,开了个电气焊维修铺,给人修修补补,日子也还过得去。我病了以后,他俩带着我东奔西跑看病,钱花光了,铺子没人打理,也关门了。可是还得生活,他就在建筑工地上给新建的楼房焊楼梯和钢架结构。工头开始不要他,嫌他年龄大,不能上脚手架,也怕活重他支撑不下来。他百般恳求,仗着手艺好,才留下的。
每天早上5点,他俩准时起床,一起陪我练习用双拐走路。然后他上工地,她在家照顾我。晚上他从工地上回来,脸都顾不上洗,先奔到我的房间里,看我好好的才放心。他一个月挣的钱,全都给我买了药。没完没了的中药西药,直喝得我后来看见药就想吐,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不能再去学校了,每天坐在房檐下,看天看地看墙角的蚂蚁,心越来越敏感,怕见人怕天黑,容不得他们对我丝毫的忽略和怠慢。有一次她给我倒水,水太烫,我抬手就掀翻了床头柜,水壶茶杯药瓶哗啦啦碎了一地。她受不了我突然变坏的脾气,一把扯下身上的围裙摔在地上,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冲我嚷:“就是你雇的保姆也不能这么粗暴吧?老娘我还不伺候了……”
她真的走了,没有她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听不到她絮絮叨叨的抱怨,家变得一片沉寂。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一点一点跌入黑暗的深渊。我突然害怕起来:她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然而她很快就回来了,捧着一堆旧杂志,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在外面遇见一个收破烂的,我看这些书兴许你还能看,就买回来了。十几本呢,才花了三块钱……”她很为自己讨了便宜而得意。
那天晚上,我迟疑地问她:“要是我再惹你生气,你会丢下我不管吗?”她答非所问:“我根本没走远,怕你有事叫我……”
他们俩都没念过几年书,没什么文化,可是我喜欢书。他在工地上看到谁有书,一定会死乞百赖地跟人家借回来给我看,她看见别人包东西的报纸,也会揭下来带给我。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学着写东西,渴望用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我慢慢开始发表一些文字,他们便拿着有我文章的杂志四处跟人炫耀:“别看我家妞儿天天在家里坐着,可比你们知道的多呢。这书上的字就是她写的……”他们俩都成了我的超级“粉丝”,我也确确实实成了他们最宠爱的宝贝。有一次我跟她说我要写长篇小说,然后又说写长篇很费精力,有个作家就是写小说累死了。她便很紧张,连说那咱不写小说了,人没了,写得再好有什么用?
四
就这样,一段路,三个人,相扶相携,磕磕绊绊,到今天已经走了29年。
他们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血压高,心脏也有问题;她糖尿病十多年,最轻的感冒都能引发一系列病症。那次陪他们去医院看病,在医院门口,他将代步车停在向阳的地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腿上,又叮嘱我在车上等着,不要着急,才和她相扶着进了门诊部。
我看着她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很相爱的样子。可是,那苍老的背影迟缓的步履,还是把我的心深深刺痛。旁边一起看病的老人,都是由子女搀着进去。而我却只能这样坐着,等他们回来。我想象着他们一个一个窗口挨着去排队,挂号,化验,检查,互相安慰,等待结果,谦卑地笑着跟人打听化验室在几楼,忐忑不安地躺在CT机上……心就火辣辣地痛。
有泪从眼角慢慢溢出来,无可扼制。
请相信女儿,我一定可以学会自己能学会的一切,到了那一天,好好地照顾你们,就像今天你们照顾我一样。
“ 番茄太阳”
作者: 卫宣利
明明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她以为太阳就像番茄,又大又圆。其实,她那天使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番茄太阳”,给我温暖和光明。----题记
那年,我24岁,为了逃避父母安排的婚姻,在和父亲大吵一次后,赌气从家里搬了出来。父母无力阻拦我,又不放心他们双腿瘫痪了的女儿独自出来闯荡,只好让小妹跟出来,照顾我的生活。
在一栋灰旧的楼里,我们租了很小的一间房,长长的走廊,并排住了很多家,大都是这个城市的穷人。他们在通道里堆满散煤、炉渣或者木块儿,常为柴米油盐拌嘴。
妹妹在超市做营业员,每天从早上8点一直站到晚上9:30,回来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不想再动。我每天待在那间光线昏暗的小屋里,晕头晕脑地写字,做着一个缥缈的作家梦。
生活很艰难,小妹的薪水很低,加上我微薄的稿费,付了房租,生活费所剩无几。稿子投出去,又多半音信杳无,我遥遥无期地等待着,心情灰暗无比。
附近一个小型菜市场,有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女孩儿守着摊位。那女孩5岁左右,是盲童。每次从菜场经过都能看到那家人,夫妻俩忙碌,女孩安静地坐着,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特别爱笑。
我总是熬夜写作,去菜场差不多是中午了。这时摊上没什么人,那位年轻的父亲拉着小女孩的手,在面前各种蔬菜上来回抚摸,耐心地说:“这是黄瓜,长长的,皮上有刺。豆角呢,扁扁的,光滑点。番茄很好看,圆圆的……”小女孩一面用手摸,一面咯咯地笑,妈妈也在旁边笑。
每次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就觉得温暖起来。
时间久了,就和这家人熟了。小女孩叫明明,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当时夫妇俩就傻了。一想到孩子永远看不到太阳,看不见世上的一草一木,甚至永远看不到自己的父母,他们就痛苦万分。听亲戚说城里大医院可以换角膜,让孩子复明,他们就带着孩子到城里来了。
如果不是盲童,明明挺漂亮的,乌黑的头发,象牙色的皮肤,精致的眉和下巴,笑起来像个天使。看着她,让人隐隐心疼。
明明突然问我:“阿姨,你是用双拐走路的吗?”
我一愣,这聪明的孩子,她一定听出了我拐杖的声音。
我笑笑说是。她又问:“阿姨,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不听话,才不能好好走路了?妈妈说我就是因为不听话才失明的……”
我的心酸酸的,不知道怎样向她解释命运的无常。明明却在大声笑,说:“原来阿姨以前也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接连下了几场雨,终于晴了。阳光很好,碧空如洗,树叶绿得发亮,明明的妈妈感叹道:“天气真好啊!”“是啊!太阳总算出来了。”我说。
明明好奇地问:“阿姨,太阳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太阳很温暖,很大很圆。早晨和傍晚是红色的……”我忽然想到明明根本不可能知道颜色,就住了口,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明明的爸爸挑了一个大大的番茄放在明明手上,说:“太阳就是这样的,你摸摸看。”
明明一面用手摸一面笑:“真的吗?太阳像番茄吗?那我就叫它番茄太阳。”明明咯咯的笑声银铃样清脆,一串一串地追着人走。
日子暗暗的,明明像小屋里的光线,是惟一带给我快乐的人。她问我许多奇怪的问题,比如天上的云怎么飘的,雨什么形状……我耐心地回答着她,看着她的笑脸,觉得那就是最美的“番茄太阳”。
有一天我去买菜,明明的妈妈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们要走了,有人为明明捐献了眼角膜,医生说复明的机会很大。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来,零零碎碎的,却是我的全部。我说,别嫌少,给孩子一个看太阳的机会吧。明明妈妈推辞着说,你也不容易,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的地方……
要走的时候,明明轻轻地拉住了我的袖子说,阿姨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我弯下腰,她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阿姨,妈妈说我的眼睛是好心人给我的,等我好了,等我长大了,我把我的腿给你,好不好?”她的小嘴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我的面颊,我的泪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那个正午我坐在窗口,看城市满街的车来车往,眼前总浮现出明明天使般的笑脸。如同一轮红红的“番茄太阳”一直挂在我的心中,温暖和光明永不会落。
——已选入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四年级下册语文课本
母亲的声音
作者:卫宣利
父亲去世那年,她10岁,弟弟8岁。生活就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才刚刚露出幸福的颜色,便被突然袭来的暴雨打湿,一切的快乐和安宁,都被浸染得一塌糊涂。
温柔贤良的母亲,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狂燥,暴戾,她很小心打碎一只碗,也会被母亲声嘶力竭地训上半个小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母亲的声音的吧,那种尖细而干裂的声音,粗暴地打磨着她的耳朵,一点点地浸透到她的生命里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原来甜润柔美的声音,一下子全变了味儿了呢?
其实那时候,母亲也才30多岁,成熟饱满如一枚盛夏的果实。许多人来提亲,却都被母亲泼妇一样给骂跑。
母亲在菜市场争到一个摊位,每天早上4点起床,登着三轮车,从城北的家到城南的蔬菜批发市场,再到城北的菜市场。这样的路程,等于把整个城市绕了一圈。风里雨里,饱满成熟如一枚盛夏的果实的母亲,很快便风干成了一枚瘦小干瘪的干果。
16岁,她长成一个沉默而内敛的姑娘,读高一,成绩优秀。每天中午,她从学校跑回来,飞快地做好饭,提着饭盒,骑自行车穿过5条马路,去给母亲送饭。常常,在人声嘈杂的菜市场,母亲一边飞快地往嘴里扒饭,一边用粗大的嗓门和人讲价钱。有一次她去的时候,母亲正和人吵架,母亲尖锐凌厉的声音,充满了她的耳膜。对方是个胖而骄横的女人,吵不过,便叫了男人来,那男人,蹦跳着要去打母亲。阳光下,她看得见母亲飞舞的唾沫星和着眼泪,一点一点,濡湿了她的青春。
22岁,她大学毕业,没有继续考研。因为小弟也在读大学,而母亲,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第一个月的工资交到母亲手上,厚厚的一撂,在母亲干裂粗糙的手中抖动,如一群飞舞的蝶。她静静地望住母亲,低低的声音说:"以后,不要去卖菜了。"
母亲笑,声音不再尖锐,沙哑而厚重,满是艰辛和沧桑的味道。第二天早上,仍然是在菜市场找到的母亲。隔得老远,就听见母亲响亮的声音在说:"我女儿,大学毕业了,在外国人开的公司里上班……"她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个词:扬眉吐气。
28岁,她有了自己的女儿。月子里,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母亲便也整夜不睡,抱着孩子,悠着哄着。有一天晚上她从梦里醒来,忽然听到母亲轻柔的声音在唱,她没敢睁眼,静静地听,是摇篮曲。竟然是那般甜美柔和的声音,她呆呆地听着,18年的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过来。她用被子蒙住脸,泪水却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她终于找回了母亲的声音,找回了从前的母亲。
可是幸福,从来都是那么短暂。
早上7点,母亲做好饭,喊她起床。8点,她上班,母亲推着孩子出去玩儿。10点,她赶到医院时,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已经不能够再说话。
是高血压引起的中风,偏瘫,失语。母亲一直昏迷着,她的手抚过母亲苍白的脸庞,泪水滴落在母亲脸上。她多么想再听听母亲的声音啊,哪怕是那种尖锐粗砺的叫骂声,却已是,再听不到。
第二天中午,母亲在昏迷中悄悄去了。
一个月后,她收拾母亲的遗物,在一个小箱子里,放着两双线拖鞋。鞋面是淡黄色柔软的毛线,鞋底是母亲自己纳出来的千层底。这种线拖鞋母亲以前给她做过好多,脚穿进去很舒服,唯一的不足是走路的时候脚步声很响,所以每双她都是只穿几天,便丢弃一旁。
她把鞋穿在脚上,从阳台走到厨房,从卧室走到客厅,"哒哒哒",脚步声仍然很响。她在响亮的声音悄然落泪,她知道了,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的声音。
卫宣利简介
卫宣利,女,河南洛阳人,生于七十年代末,河南省作协会员,《青年文摘》等杂志签约作家,擅于用文字来诉说生命中爱的奇迹。常用笔名:安一萱,萱子,千江飞雪。作品见于《读者》,《青年文摘》,《女报》,《意林》,《婚姻与家庭》,《人生与伴侣》,《恋爱婚姻家庭》,《小小说选刊》等数百家期刊报纸,作品被各类图书转摘并获奖。出版小说集《有爱不觉天涯远》,《我一个人疼你就够了》,长篇小说《再婚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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