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艺术既生动、鲜明,又飘渺、抽象;既无需借助诠释、译述而能给人以直接的感受,又往往令人觉得深邃高远、扑朔迷离、难以言状。因而这种具有广泛群众性的艺术,又常常被人说"听不懂",尤其是一些器乐作品。音乐何以这样感人?它怎样表情达意?繁复的品类样式有哪些分辨的线索?解决这些问题,既需要感性的积累,也需要理性的把握。正是:感受到的东西不一定能够很好地认识;只有认识了的东西才能更好地感受它。
音乐--作曲家精心谱写的作品,经过表演家精心唱、奏而呈现在听众面前,并被听众感受到的音乐,实际上是一个特定的音响过程,一个多种要素结合一道,涵载着一定生活内容、思想感情的,活跃、流动、组织有序的音响过程,它续续扬扬,作用于人们的听觉,引发人们种种相应的生活、情感的体验和联想,使人随之步入艺术审美境地,并从中获得某种精神享受和满足。由这段概述引申开去,我们从四个方面对音乐的主要艺术特征,加以简要剖析。
一、音乐是声音的艺术;作为音乐艺术物质材料的声音,是一个超脱了自然原型的特殊的音响体系
这一点是音乐具有与其它艺术不同的种种特殊性的根源所在,也是音乐诸多艺术特征生成的根源所在。音乐不同于口技,不同于戏剧、影视中的"音响效果",音乐是一种表现力极强的、独特的艺术品种。这首先由于它赖以存在的物质材料,不是一般意义的声音;是人在漫长的历史实践中,经过反反复复的选择而留取下来的,经过多方面加工组织起来的一些特殊的声音,它们源于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但又超脱了"自然客体"的属性。譬如,从高低方面讲:太高太低的、不易清晰听辨和不便准确控制的声音,都被陆续淘汰,留下来在音乐中使用的,大体上就是现在的钢琴上所能奏出的那88个音。这88个音各有自己固定的音高;由低至高依次排列起来,成为"音列"。音列中的音根据振动频率的倍数关系,被划分成若干"组"。每组--即每一个"八度"之中,按高低相等的距离,分设12个半音,其中有7个音被称为"基本音级"(如钢琴上的白键音),另5个音被称为"变化音级"(如钢琴上的黑键音,7个基本音级分别命以固定的名称--C、D、E、F、G、A、B,这就是"音名"。变化音级的名称,按基本音级加注"升""降"来称谓。如"升C"(#C)、"降D"(b D),"升D"(#D)、"降E"(bE)等等。
为了歌唱方便,各音还命有"唱名",这便是:"Do、Re、Mi、Fa、Sol、La、Si"。构成"音列"等等还只是音在高低方面的初步组织。音列中各个音间距离相等,每个音都有等同的意义,而这种相互等同、各自孤立的音是不能表达音乐思想、感情的。因此需要进一步组织:以某一个音为稳定音,其它若干音依不同的倾向关系与稳定音联结成一个体系--调式。
调式种类很多,现在广泛使用的调式有:西洋大、小调式;中国汉族五声调式,其它民族调式等。调式体系中的音叫做"调式音级"。
调式音级除了按各自级数称谓--二级音、三级音、四级音、五级音……--之外,还分别命有专用的名称,如大小调式各组音分别称为:"主音、上主音、中音、下属音、属音、下中音、导音"。
调式体系中的各个音级之间,已不再仅仅是单纯的音高关系,同时还构成了旋律和音程的关系。在调式音级稳定与不稳定的基础上,进而将旋律、音程在纵向与横向方面相结合,形成多声部--和声、复调……以上是对音在高低方面的一些选择和加工。同时,在长短方面进行加工,组成节奏、节拍体系;在音质、音色等方面进行选择加工,形成"乐种"、"声种"、"声部"、"乐器组"等等不同意义上的各种分体系。经过这诸多方面的选择、加工而构成的"音乐音响"总体系,其声音的优化程度、美化程度、可操作程度;运动中的稳定与不稳定、平衡与不平衡、紧张与舒缓等内在的动力和逻辑、色彩、力度等等--一整套表现性能,不仅具备了,而且完善、强化起来。对它的掌握和运用,愈益能够体现人的自觉的意愿和要求。这样的声音,也只有这样的声音才成为了音乐艺术的物质材料。
二、音乐是时间的艺术;音乐艺术的展现要在一定的过程中完成
音乐艺术特别生动活跃,特别具有"动人也切""入人也深"的感染力量。为什么?古希腊哲学家、美学家亚里士多德就曾这样思考:为什么音乐的表现力比色彩大如许之多?结论是--因为它是时间性的。事物在运动中存在,人在运动中生活,人对事物的感受和认识有一个过程,人的思想感情的深化、发展也在过程中实现,因此,通过声音运动过程来展现的音乐艺术,对反映运动着的事物,表达发展、深化的思想感情,有着特殊的适应性。调转过来,在欣赏过程中音乐的这种"特殊的适应性",便转化为特殊的感染力。例如:欣赏一幅摄影或绘画作品《晨曦》:广阔的近景、遥远的天际,金黄与绯红的光芒涂抹着朝霞、铺洒向大地。构图简洁、明快,形象活泼、爽丽。从建筑物的轮廓、路面的净洁以及道旁的花草、人物的眉宇之间,都可以看到脉脉生机、欣欣向荣。然而,这晨曦中的大地怎样地在醒来,勃勃生机又怎样地在涌动……要进一步真切地感受这些,则需欣赏者发挥想像力,将自己身置其境,并使画面上的一切活跃起来去体味。可是欣赏音乐作品情况便不同了。譬如听挪威作曲家格里格《培尔·金特》第一组曲(作品第46号)中的第一曲《朝景》:长笛在中高音区奏出一个四小节的乐句,柔和的68节拍,明亮的E大调,清滢流动的旋律线……明彻的音色、委婉的曲调,在木管组长音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甘美,令人心旷神怡。接着,这一旋律由双簧管降低8度在中音区奏出,衬景长音改由弦乐组担任。随后,这两句音乐上移大三度,在#G大调上重复。经过在B大调短暂停留过渡,这一旋律又由整个弦乐组在E大调上奏响。曲调引伸,音区扩展,织体绵延,和声、调性的转换等等,这一切融成一体,注入人们的心田。于是,人们感受到的不是一个静止的"朝霞满天"的画面,而是个有变化的过程,"光线"在变,"色彩"在变,"温度"在变,由太阳"吐露微明"到"喷薄欲出"到"冉冉升起",勃勃生机也由萌动、积蕴到习习涌动……这些感受获得于一个过程,这一过程也正是音乐展现的过程,二者同步。
音乐艺术有一种引人"介入其中"的力量。这是因为音乐的律动和起伏,会自然诱发人体运动机制产生变化、与之相应。一支队伍集合起来出发行进,没有人喊"一二一",众人的脚步自然走不齐。倘若此时,有一支军乐曲奏响,它节奏鲜明、雄壮有力:过一会儿请看,人们的脚步随着这乐曲的进行,已经整齐划一。人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在聆听音乐的过程中,不仅注意力集中于它,而且肌肉、肢体、喉咙、牙关以至循环系统、呼吸系统都会随着它而张弛。身体运动机制的活动、变化,又直接作用于情绪使之兴奋、波动。所以,没有任何一种艺术能够像音乐这样:可以在一个短暂的时间内,使众多的人按照同一意向感奋起来,而且可以达到那样强烈的程度。正因如此,任何一个国家、一个军队,都要搞军乐、军歌、进行曲和其它能够统一步调、鼓舞士气的音乐。近几年,我国社会音乐生活中突出的问题之一便是品类失衡。希望有更多更好的反映人民奋发进取、建设"四化"的内容,明快嘹亮、催人振奋、鼓壮威风的音乐作品和表演。这是群众的呼唤,人民的呼唤,也是时代的呼唤。
三、音乐是表现的艺术;所谓"音乐形象"是形成于头脑中的形象,是感情化、性格化的形象
表现艺术是相对于再现艺术而言的。这两类艺术都反映生活、表达思想感情,不同的是:再现艺术反映生活要模仿、复现客观生活的形态,创造"看得见摸得着"的艺术形象,通过具体的形象来达意抒情。表现艺术则是将来源于客观生活的思想感情,直接地披露出来。音乐是典型的表现艺术。音乐的音响是感情的直接载体。涵载着感情内容的音乐,给人的感受是直接的,或者也可以称为是"直观的"。人们在从音乐音响中直接获得相应感受的同时,会生发种种想象,这想象可能浮现为具体的"画面"、"图景"、"情境"……生动、活跃的想象,反过来可以强化自己的音乐感受,但音乐自身却没有也不可能提供任何实实在在的可视的形象。例如,欣赏伟大的波兰作曲家肖邦的钢琴作品《C小调练习曲》(作品第10号之12)时,你可以听到:八小节强烈、激愤的引子过后,左手奏出急速上下奔腾、持续不断的音流,有如狂风咆哮;右手奏出带有附点节奏、急促有力的旋律,传递着激越奔放的情绪,气势恢弘。随着音乐发展,情绪愈加高涨,一泻千里,强劲的艺术感染力撼动着人们的心弦。如果,聆听这音乐的听众,对作曲家肖邦崇高的爱国主义品格、炽热的民族情感有所了解,又知道这首乐曲写于1831年波兰起义失败之后,那么他的欣赏活动会更加主动积极,进而捕捉到更多的东西,碰击出更多的"火花"。当然,对作品中艺术主人公的英雄性格,痛苦、不安、愤怒、激昂,对其为祖国的悲剧而感发的慷慨的斗争精神,也会有更加深切的感受。然而,不论听众欣赏过程怎样积极,艺术主人公却不因此而真的呈现在舞台上。演奏这一乐曲的钢琴家也不是英雄"角色"的扮演者,他只在演奏,把作者的、作品中的情感,化为自己的情感,直接、倾心地表现给听众。
四、音乐是再创造的艺术;音乐的表现有稳定性的一面,又有演绎性的一面
歌谱、乐谱是记载音乐的符号。把用符号记载的音乐变为实际音响的音乐,需要通过演唱、演奏,这唱、奏表演即被称之为"二度创作"。二度创作可以无数次地进行,而每次唱、奏,无论对于谱面的原作来讲,还是对于前次的表演来说,都不是"复述"或"重播",而是对作品的一种再创造。再创造是积极的,包含着演奏、演唱者对作品的再理解;对作者艺术表现意图的再领会和技术、艺术上的再处理、再发挥。因此,音乐表演被看作是"对作品的解释"、"对作品的表现";也因此优秀的演唱、演奏者被称为"表演艺术家"。
艺术贵在独创,二度创作同样贵在有独到的处理。同是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作品第61号),海菲兹和大卫·奥依斯特拉赫两位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的演奏,在音色、力度和若干细部的处理上,有很大差别,反映着两位演奏家对作品表现的不同,演奏风格的不同。不论是更加酣畅明丽(前者),或是更加浓郁深情(后者),都使人获得很高的艺术享受和满足。因而,人们绝不缘于他们演奏的各有不同而取此舍彼或厚彼薄此,相反人们会把它们视为同样珍贵的两种版本、两种范例。
乐队演奏也是这样,同是德沃夏克的《e小调第九交响曲》("新世界",作品第95号)由托斯卡尼尼指挥演奏的,与卡拉扬指挥演奏的,与小泽征尔或李德伦指挥演奏的,各有艺术表现上的明显差异,各有独到的意趣和价值。于是人们可以发现一种现象:美术鉴赏家、收藏家以持有原作、原件为显贵,而不以握有多种临摹品为荣;相反,音乐鉴赏家、收藏家则以藏有诸多名乐队、名指挥、名演奏演唱家的音响品为富有。其原因就在于临摹是复制;而后者,作品虽是一个,但每人、每次的表演都是一种再创造;各有独到之处的(音响)版本,都别有自己的艺术价值。从音乐这一特点的角度来看,广泛流传下来的音乐作品,大都已不是或者根本就不曾是严格意义上的"原件""原版"。
音乐艺术得以在人们不断进行二度创作的过程中,不断有新的智慧、才华、创造性注入其间,因而具有永不凋谢的生机。音乐艺术之所以特别鲜活,也得益于它流传在不断的再创造、再丰富的基础之上、过程之中
以上所述是音乐艺术的四个基本特征。沿此线索,深入进去、体味开来,可以领会到音乐与姊妹艺术之间是怎样相互通联、又怎样相互区别的。音乐所特有的表现手段、技法、规则、方式等等,也无不根植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