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辨派的易学研究

2024-11-15 07: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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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史辨派是活跃于本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界的一个重要学术流派,其宗旨是运用近代科学知识和方法,疑古辨伪,揭示有关中国上古史记载的真面目。它肇端于1923年在《读书杂志》上进行的长达九个月的古史讨论。而由于“古书是古史材料的一部分,必须把古书的本身问题弄明白,始可把这一部分的材料供古史的采用而无谬误”。所以,随着讨论的进一步深入,辩证古代文献资料之年代及真伪等问题,便也成为该派古史讨论的主要内容之一。
1929年,顾颉刚在《燕京学报》发表《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一文,对《易经》的成书年代及《易传》中涉及上古史的部分材料进行了考辨,引起广泛的注意。钱玄同、胡适等纷纷撰文与之讨论。顾先生的弟子李镜池也沿着顾氏的思路,对《易传》的成书进行了全面的探讨。于是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易学研究热潮。1931年,顾氏将1926年12月至1929年12月间有关易学讨论的16篇文章,与有关《诗经》的讨论文章合编为《古史辨》第三册出版。顾氏在该书“自序”中指出,这些文章的编纂,目的是要“打破汉人(指汉代经学家——引者)的经说”,“破坏其伏羲神农的圣经的地位而建设其卜筮的地位”,“辨明《易十翼》的不合于《易》上下经”。总之一句话,就是“从圣道王功的空气中夺出真正的古籍”。可见,这些辩证都是针对着传统易学而来的。
如所周知,传统易学向来有“人更三圣,事历三古”之说,所谓伏羲画卦,文王重卦,孔子作传。在其看来,《周易》(包括经传)成书于多位圣人之手,渗透了多位圣人的心血。因此,在经学史上,它始终稳居思想学术的核心地位,受到历代经学家的尊崇和维护。但古史辨派认为,古人的这种观点,证据不足,值得怀疑。“打破汉人的经说”,无疑是要剥夺传统易学赋予“三圣”的《周易》制作权。“破坏其伏羲神农的圣经的地位”,则使传统的八卦起源说重又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建设其(指《易经》——引者)卜筮的地位”,则意味着历代经学家从卦爻辞中发挥出来的微言大意都是毫无根据之谈。“辨明《易十翼》的不合于《易》上下经”,则无疑于宣布,二千多年来经学家所遵循的“以传解经”的研究模式从一开始就是误入了歧途。可见,古史辨派的研究,使传统易学中本来都有定论的成说均成为不足凭信的东西,也使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都成了问题。对于传统易学而言,这种“破坏”无疑是毁灭性的。
综观古史辨派的易学研究,他们涉及的问题虽然很多,但归结起来主要有四个方面:《周易》经传的成书年代和作者,《周易》经传的性质及关系,孔子与《周易》经传的关系,《周易》一书的结构等。
史辨派的易学研究,目的是要“打破汉人的经说”,“破坏其伏羲神农的圣经的地位而建设其卜筮的地位”,“辨明《易十翼》的不合于《易》上下经”。一句话,就是“从圣道王功的空气中夺出真正的古籍”。应该说,他们的研究基本上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对《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的梳理,对《周易》筮辞与甲骨卜辞的比较,对《周易》一书的编纂过程的研究,揭示了其卜筮的本来面目;对《经》、《传》性质的探讨,对《经》、《传》两种古史观的比较,辩明了《易传》的不合于上下经;对“圣人观象系辞”说的考证,破坏了伏羲神农的圣经的地位;对于《易传》成书年代的考证,剥夺了孔子的《易传》著作权。总之一句话,在古史辨派看来,《周易》经传与传统所谓的三位圣人没有什么关系。真可谓是“从圣道王功的空气中夺出真正的古籍”。
古史辨派对传统易学的这种无与伦比的“破坏”,影响是十分巨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二十世纪的中国易学,基本上是在消化他们提出的问题。同意也好,反对也好,这些问题都不能绕过。就此而言,古史辨派提出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击中了传统易学的要害。然而,这里所谓的“要害”,与其说是传统易学本身,不如说是传统易学赖以存在的观念信仰。换句话说,古史辨派所击中的,是圣经的地位、圣经的信仰,而并非“经”之本身。所以,在本世纪的易学研究中,不管哪一流派,都可以而且都必须把古史辨派提出的问题当作问题来研究。即或你不同意他们的考证结果,但你必须认同他们的考证精神。这种精神及与之俱有的思想解放就是古史辨派留给本世纪易学研究的最大财富。
古史辨派的易学研究,其结论大有可商量之余地。前面提及的四方面问题,除《易经》的成书年代和《周易》经传性质的讨论尚能部分地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外,其它几项则很难说有令人心悦诚服的证据。如孔子与《周易》经传的关系问题,古史辨派的考证显然有失偏颇。如他们依据《鲁论》 ,释《述而》的“五十以学易”中的“易”字为“亦”,就很值得怀疑。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李学勤先生指出:“‘易’‘亦’音近而讹,从古音上来看,只能是两汉之际以后的事。《史记》既然作‘易’,作‘亦’的异文是没有多少价值的。”这样看来,古史辨派怀疑孔子与《周易》的关系,这条证据是失效了。
然而,对古史辨派的“辨明”的“辨明”,丝毫也不影响该派易学研究在本世纪易学研究史中的思想意义。我们毋宁说,这种对于“辨明”的“辨明”,恰恰是对古史辨派的求真精神和实证方法的认同和发展。而古史辨派易学研究的价值也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