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说《蒹葭》表现的是对意中人不断追求而可望不可及的怅惘;《雨巷》则是以幻想的方式表达一种无奈的暗恋情结,缺少前者的追求精神。
蒹葭是诗经里的,时代早。
雨巷是现代诗。
背景简介
《雨巷》发表于1928年8月《小说月报》第19号卷第8号,具体写作时间是在1927年夏天。这一年是国共分裂、国民党镇压革命的一年。4月12日,上海发生了国民党军队对共产党人的大屠杀。不久,7月15日,武汉事变造成了更大范围的白色恐怖。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陷入低潮。在这风云突变之际,戴望舒并未置身于革命与政治之外。1926年,他在上海与施蛰存、杜衡等人从事革命文艺活动,并参加了共青团。1928年,他与人合办水沫书店,主编《马克思主义文艺论丛》,并翻译《唯物史观的文学论》。戴望舒的政治倾向使他不可能不受到当年发生的震惊中国的政治大事件的冲击。《雨巷》中的痛苦与迷茫、追求与幻灭、失落与怅惘,无疑是他当时心境的曲折流露,并与大革命失败的特殊时代背景有着隐隐约约的内在联系。
戴望舒早年在上海大学、复旦大学读书时就开始创作新诗。他的早期诗作受到法国象征主义诗派的影响,其中尤以法国象征派诗人魏尔伦的作品对他的影响最大。魏尔伦诗作中体现出来的多愁善感的气质与感伤的情调,以及运用意象含蓄地暗示情绪与思想的象征手法,为戴望舒所熟悉、借鉴并吸收。另一方面,戴望舒也吸取中国传统诗歌的丰富营养,并发现中国古典诗歌的美学主张与表现方法同西方象征主义诗歌有某种程度的汇通。中国诗歌传统中的“哀而不伤”与西方象征派诗歌中的感伤情调,中国古典诗论所强调的含蓄、冲淡、意在言外与西方象征派美学主张的暗示、朦胧与多义,中国古诗中主客体交融的意象以及反复出现的意象原型与西方现代诗中的象征意象、意象叠加、象征手法,实多有沟通契合之处。这使戴望舒注重从古典诗歌意象中吸取灵感,希望将“象征派的形式与古典派的内容”统一于诗作。在《雨巷》中,反复出现的“丁香”意象及其蕴藉的特定情感元素,就直接借鉴了古代吟咏丁香名句,如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以及“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坠”等。
戴望舒是浙江余杭人,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雨巷》一诗与他的故乡情结和地域特征也有一定的关联。由细雨、小巷、丁香、油纸伞、篱墙构成的“雨中即景”,是江南小城的写照,具有传统文化古典美的韵味。在某种程度上,诗作反映了身处大都市上海的戴望舒对故乡朦胧的情感记忆。
《雨巷》发表后,戴望舒在诗歌界声名鹊起。叶圣陶曾撰文称它“替新诗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戴望舒也因此诗的缘故获得“雨巷诗人”的桂冠。
内容述评
这首运用象征手法写成的抒情诗,其内容的阐释角度可以是多种多样的。至少,我们可以从日常生活、现实斗争与抽象理念三个方面来解读这首诗的丰富蕴含。
从日常生活的角度来看,这是一首爱情诗。抒情主人公“我”是一位情感细腻、有着忧郁气质的青年。在江南水乡的蒙蒙细雨中,他孤独地撑着伞徘徊在悠长而无人走过的雨巷。他在等待梦中情人的出现,怀着同病相怜的单恋。这位相思中的姣好的姑娘,也许家就在雨巷尽头颓圮的篱墙后面,也许她回家时必定会穿过这条小巷。诗人在雨巷等候多时,期盼情爱对象的出现,期盼相遇时贴近投注的珍贵的一眼。良久,姑娘终于出现、走近、相望、飘过、走完小巷、消失身影。并未知道自己被陌生人暗恋的姑娘的冷漠、凄清、惆怅、太息等等情感内涵,也许更多的是诗人自我情感投射于对方或者是想象的结果。当姑娘的身影、颜色、芬芳都消散后,诗人又周而复始的回到原点,回到再一次相逢的希望。有论者推测:“《雨巷》这首诗,它的被隐蔽在‘想象’里面的‘真实’,可能是诗人的一段感情际遇,这段生活中的感情体验成了诗的骨子。诗里大概多少还保留了一些真事的影子和细节,但时间、地点和情况也许都面目全非了。”这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艺术创作不等同于实际生活本身,但它却来源于作者的生活经验与情感体验。青春期曾有过暗恋几乎是人性的一种普遍现象。至少可以说诗人写出了这样一种普遍情感。
从诗中反映的情绪来看,我们可将其置放于当时现实政治斗争的大背景中来加以阐释。1927年大革命失败,身为共青团员的戴望舒未免陷入痛苦与彷徨之中。这首短诗运用了如此之多的描写感情之词,如彷徨、寂寥、愁怨、忧愁、哀怨、冷漠、凄清、惆怅、太息、凄婉、迷茫等等,渲染了一种孤独愁苦的情感主调。诗人还通过悠长寂寥的雨巷、丁香的颜色和芬芳、独自撑伞、默默彳亍、太息般的眼光、颓圮的篱墙等意象,营造出与情感主调水乳交融的意境。值得注意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主人公,他们是一样的“冷漠,凄清,又惆怅”。如果说他俩各自代表着背后的性别群体,那么这首诗就含蓄地喻示了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当时的现实处境和社会情绪。这种情绪有愁怨迷茫的消极一面,但内里生长的也不乏思索、希望与探求的积极因素。
这首诗最富象征意味的是“丁香姑娘”。她是诗人的梦中情人和情感寄托的偶像,是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美好的化身。诗中的“我”沉浸在情感追求之中,执著地把所有希望投诸“她”。“她”是谁?从日常生活层面“她”是“恋人”,从现实斗争层面“她”可以理解为“革命”,从形而上的哲学层面“她”还可以被解读为“美”与“理想”的象征。我们从诗中看到诗人专一不懈的追求,而“她”就是追求的象征性意象,包容着“希望”的多元内涵和弹性解释的可能性。
艺术赏析
象征手法的运用无疑是这首诗的显著特点。“丁香”是美丽、高洁、愁怨的象征,“雨巷”是人生漫漫长路、狭窄天地的象征,“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默默彳亍”是等待、希望和追求的象征,“颓圮的篱墙”是家园破落的象征,“雨的哀曲”是环境凄苦、遭际不幸的象征。最主要的象征当然是“丁香姑娘”。由于“她”的具体色彩被抹得很淡、很朦胧,我们无法知道“她”的年龄、身份、相貌、经历,因此“她”才易于从现实生活的层面上升到抽象理念的层面,成为“抽象肉感”的象征性意象。她是情感的化身,是希望的载体,是现实中的梦境,是追求的偶像,是可以融注进不确定的多义性人生内涵的具象。象征手法重在通过审美具象暗示情绪与思想,重在调动读者的经验与想象力参与完成作品,本诗在这点上做得非常成功。
营造中国古典诗词的意境美是这首诗的又一特色。意境强调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强调言外之意、韵外之致,强调耐人品味的和谐整体的艺术空间。在本诗中,雨巷、油纸伞、丁香、篱墙、女郎、独行者等,编制出雨中江南小巷一隅的画面,具有传统文化的气息与古典美。诗人又借助“丁香空结雨中愁”的传统美学积淀的立意,将眼中的景物与内心的情感互渗交合,点化出含蓄冲淡的意境。为了让意境流淌着和谐一致的情感基调,诗人写姑娘有丁香一样的颜色、芬芳与忧愁,再写姑娘“像我一样地”撑着油纸伞、默默而行、冷漠凄清惆怅,这样诗中的三个主要意象就合为一体、彼此难分了,并回响着同一的感情旋律。“丁香姑娘”形象的塑造,既是西方象征派诗歌“抽象肉感”的艺术手法的运用,又是中国古代诗论中所主张的“虚实结合”美学思想与技巧的体现,最能反映本诗“象征派形式与古典派的内容”相统一的特点。
本诗最突出的成就在诗歌节奏的音乐性方面。全诗共七节,每节有六行,每行长短不等,但长不过十个字,最多出现的是五言、七言,更有三言成行,五、七言又断成几处的。也就是说,全诗语言以短句为主,音节以短促、缓慢、多停留为特点。押韵的位置变换不定,如第一节押二、三、六句,第二节押三、六句,随意性中突出情感优先与情感错综变化的节奏。常用排比句的方式造成首语重叠,如“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又多用重复的词汇与句子,如“悠长,悠长”、“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走近,走近”、“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造成节奏低缓、深沉、反复回响的艺术效果。诗人还运用“抛词法”,即把下句的某个首词抛入上句的句尾,使语意似断实连、一词两用,更调整节奏使之繁复多变。如“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第一、二句不用标点,让句子跨行,既造就独特的节奏,又使“独自”、“悠长”承担起本句词意与下句开头的双重任务,并因位置的突出而使词意得到强化。此外,诗的首节与末节基本重复,只有“逢着”与“飘过”一词之差,形成了周而复始、循环往返的节律感。总之,标点符号的运用,韵脚的有无,排列方式的变化,重复的大量出现,都是诗人根据自己内心情绪的变化需要而临时地、随意地确定的。诗歌语言的节奏其实是诗人内心的情感节奏。节奏在本诗中是“有意味的形式”。
集评
“戴望舒这首诗表现了从‘五四’运动中激昂的腾飞起来的理想,同淹没于血泊之中的1925-1927年大革命现实相脱节的悲剧感。他的诗虽然不是反抗和战斗的诗,但也不是屈辱和忍受的诗。人和理想,惶惶不安的人和无法实现的理想这个悲剧主题蕴涵有时代的特征。”(蓝棣之《〈雨巷〉鉴赏》中说见《新诗鉴赏辞典》第250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年版)
“ 杜衡认为,现代派诗歌的总体特征是‘象征派的形式,与古典派的内容’的统一。可以说,《雨巷》就是最为典型的代表。在表层形式上,它是象征主义与意象派的胶合,而在审美趣味和文化心理取向上则显示出鲜明的古典主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