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雍季的回答没有针对文公的提问。凡是回答问题,要根据问题的大小缓急而作相应的回答。提的问题博大,却用狭小事理去回答,明君是不能接受的。现在文公问的是“以少敌众”,回答却是“以后一定不再上当”,这不是针对问题作出的回答。再说,文公也不懂得权宜之计,又不懂得长远利益。打仗如果取胜,就会国家安全,君位稳定,兵力强盛,威势确立,即使以后能出现同样情况,也不会比这次胜利获益更大的了,还担心什么长远利益不来呢?打仗如果不胜,就会国家危亡,兵力削弱,君主身死名灭,想免除眼前的灾难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等待长远利益呢?期待长远利益,在于今日战胜敌军;今日的胜利,在于对敌人使用欺诈手段;欺诈敌人,不过是为了长远利益罢了。所以说,雍季的回答没有针对文公的提问。再说文公又没有理解舅犯的话。舅犯所说“不嫌欺诈多”的话,不是指欺诈民众,而是指欺诈敌人。敌人,是要讨伐的国家,以后即使不再上当,又有什么损害呢?文公之所以先赏雍季,是因为他有功吗?然而用来战胜楚国打败楚军的,却是舅犯的计谋。是因为雍季说得好吗?然而雍季说“以后不再上当”,这表明他并没有讲出什么正确意见。舅犯则已经兼有功劳和正确的意见。舅犯说:“讲究礼仪的君子,不嫌忠信多。”忠诚,是用来爱护下属的;信义,是用来不欺骗民众的。已经注意到既爱护下属又不欺骗民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话呢?但他之所以一定主张采用欺诈手段,因为这是战争计谋。舅犯前有正确的言论,后有战胜的功劳,结果,舅犯兼有二功却排在雍季后面,雍季没有一点功劳却排在前面受赏。“文公称霸不也是很应该的吗?”正表明孔子是不懂得正确行赏的。
<韩非子·说难>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
‘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
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
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
‘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
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
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
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瑕母
病,人闲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
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
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 ’及弥子色衰爱
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从前,郑武公想讨伐胡国,便先把女儿嫁给了胡君来使他心情愉快,便拿此事问群臣说:“我要兴兵,讨伐哪个国家好呢?”大夫关其思回答说:“可以讨伐胡国。”郑武公听了,勃然大怒,命武士杀死关其思,说:“胡国与郑国是兄弟邻邦,你说让我讨伐它,安的是什么心?”胡君听说了,以为郑国与胡国亲善。就对郑国不加防备,郑国乘机派兵偷袭,灭亡了胡国。宋国有一个富翁,他家的院墙被大雨浇坏了,他的儿子说:“不把墙修好,会招来盗贼。”邻居老头也这么说。夜里,富翁家里果然被盗,偷走了许多财物。富翁认为自己的儿子聪明绝顶,却怀疑邻居老头与失窃有关。关其思与邻居老头的话都是恰当的,可是重则被杀,轻则被怀疑。这不是了解事情有困难,而是处理了解的事情很困难。所以说绕朝的话是很得当的,他在晋国被看作明智的人,但在秦国却被杀,这是不可不注意的。
春秋时期,弥子瑕很得卫君的宠爱。卫国的法令规定:擅自乘坐君主车子的要处以刖刑。弥子瑕的母亲病了,知道的人连夜去告诉了他。他就假托君命,乘坐卫君的车子赶回去探望。卫君得知后大加赞赏说:“真是孝子啊!为了母亲的缘 故,连这触犯刖刑罪都忘了。”他日,弥子瑕陪同君主在果园游玩,吃的桃子很甜美,舍不得吃光,把剩下的一半给君主吃。君主说:“这是爱我呀!好东西他不吃给我吃。及至弥子瑕色衰爱迟,得罪了君主,君主说:“此人曾矫诏坐我的车,又曾拿剩下的桃子给我吃。”所以弥子虽然做法不改初衷.但以前之所以受到称赞而后来得罪,是君主的爱憎不同。所以臣子在被君主宠爱时,智能就显得恰到好处,受到加倍亲近;在被君主憎恨时,智能就显得不适当,变成罪过.越来越被疏远。所以进谏陈说的人不可不观察君主的爱憎如何,然后方可进言。